旱地开出的花

□金慧敏

走近一群人是因为一首歌。

不经意间点开一个链接时，被一首歌曲带动周身的血液加速了流动。旋律奔放若山涧流水，充满激情，歌词却内敛克制，浑厚的男声，像是一个男子对女子深情款款的表白，低沉却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那个链接是一个特别温情的主题“带您回家”，那一首歌的名字叫《永康先锋救援队之歌》。

一

在此之前，我还从来没有关注过民间救援队这个群体——这是一群我不熟悉的人。

他们像一群在山间奔跑的山羊，带着一点野性，敏捷、机智，又像是一株有着顽强生命力的植物。没有任务时，他们淹没在人海之中，为各自的生活奔波；高效快速是他们一贯的作风，一有任务，就近的人会马上放下手中的事，向事发地集结，速度快得令人咋舌。只要有任务，必定有人指挥，有人行动，指令清晰，分工明确，高效有序。

寻找患阿尔茨海默病走失的老人、失智的年轻人，还有顽皮的孩子，是民间救援队接到最多的城市救援任务。不管是半夜还是凌晨美梦正酣的时候，救援队都会第一时间顶着星辰，冲进黑暗。我通常都是清晨醒来拿起手机看到群消息时，才知道队员们夜里又出勤了。

易感动，在当前社会，实在算不得是一个让人感觉舒服的词，后面藏着的潜台词有可能就是：愚蠢，傻。

接触得多了，发现他们对普通人的悲情、伤痛，有一种特别的感知和共情能力。

董队说，不管找人的过程有多艰难，成功找到人，而且是活生生的人，那个时候，比中了五百万元的大奖还开心。一片说，一次，在寒冷的夜里，他们在悬崖边把一个老人救上来，通知家属领人时，家属喜极而泣，倒头就跪谢救援队的人员。虽然队员们被吓一跳，但还是被家属的举动感动得不知道如何形容，只是觉得所有的努力、辛苦都得到了最温柔的抚慰。

这个过程，在搜救队员的心里，一定是有着最真实的代入感。那一刻，那个走失的人，就暂时成了他们千方百计都要找回的亲人。

二

在救援队的群体里，汇聚了各种各样的人才，攀岩的，爬绳的，潜水的，开锁的……谁能干什么，什么样的任务能派给谁，董队心里有一本明白账。有特殊救援任务时，他会指名谁去做——专业的事必须交给专业的人。他鼓励队员们要不断提升专业技能，用最专业的方式参与救援，是对救援对象负责任，也是对自己负责任的做法。

在他心里，打造一支专业的救援队伍，是民间救援队往前走的一个指引方向。

目前，民间救援队开展的救援，包括城市救援、水域救援、山地救援、道路救援、建筑物坍塌、山林火灾、地质灾害救援等项目。

随着科技的发展，现在的救援，不管从方法，还是装备和人员素质来说，都要比之前的救援成熟、专业多了。

绳索是野外极限运动之一。我以为只是玩，后来才知道爬绳是他们训练的科目之一。永康还没有人玩户外绳索时，是一片首次把绳索救援技术带回永康。从此，SRT（单绳救援），DRT（双绳救援），成为山地救援队员必会技能。

刚开始参与救援时，队员们凭着一颗热心参与，至于怎么救援，没有太多的概念和思路。比如那时候，水底打捞，就靠一根竹竿来探测。一根够不到就两根。现在，借助先进的探测仪器，水底打捞已经非常成熟专业了。

其实，每一次救援都是经验、教训的积累和沉淀。

永远要相信自己的眼睛，是救援队员经常说的一句话。在没有结果的时候，别人说的话都只能参考，不能全信，必须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分析、判断。

以前遇到油罐车、危化车倾覆的救援任务，清理残油及一般危化品，会用水冲洗，效果不好，又会对周边的生态环境造成破坏。现在遇到这类救援任务时，会使用灭火防爆吸附颗粒及吸油拖栏等新型科技材料，用来处置残油和危化品，避免残油和危化品对周边环境造成的破坏。

救援队与其他公益组织不一样，虽是无偿救援，却具有一定的专业性和危险性，对队员的身体素质、专业技能、知识面都有一定的要求。很赞同一片说的，救援的原则：第一是保证自身的安全；第二是保证队友的安全；第三才是救人。每次出勤，董队都是千叮咛万嘱咐，有时甚至是严厉得不近人情的批评。主旨只有一个：注意安全。量力而为并不是胆怯，而是理智的权衡、保证救援质量的前提。

三

董队和一片是救援队的几个发起人之一。我曾跟着他们去方岩后山加装危险点防护装置。

经过半个月的准备，又花了三天时间，队员们顶着烈日，冒着大雨，在危险点加装了铁链和绳索的双重保护以及位置标记。

看着装在崖壁上的绳索和铁链，又看着埋头工作的董队和一片，忽然觉得他们就是眼前的铁链和动力绳。我旁观他们的行事风格，董队就像是一条铁索，坚固，做事认真可靠，遇事冷静，处事果决，绝不拖泥带水，理性，有领导者思维；一片就好像是动力绳，足够坚韧，又有弹性和延展性，抗摔扛打，做事时特别认真，感性，最擅长技术，上山潜水无人机都玩得贼溜。两人都有一颗柔软的心、缜密的思维和超强的逻辑分析能力。其实，在加装防护装置时，除了分装铁索和动力绳，还可以用绳索穿过铁链孔合成一股，坚固、防滑，使偏爱铁索和偏爱绳索的人都没有抗拒心。两个人并肩走在公益路上，大概就跟这合成一股的绳索和铁链一般，相互扶持，刚柔并济。

一个组织者的气质决定了一个团队的气质。

董队，无疑是先锋救援队的灵魂。如果你跟他聊一聊《亮剑》，他立马会眉飞色舞地告诉你：狭路相逢勇者胜，坚持到底打胜仗，想尽一切办法打胜仗。爽朗豪情满怀的语气，极具感染力，好像此刻,他正带领着他的兵打了一场胜仗回来。

当然，他也的确是打过很多场胜仗回来的。

董队说：“每次出勤找人，把走丢的人当自己最亲的人去找，没有找不到的。”

不抛弃，不放弃，是融入救援队员们血液的信念。

“每一次出勤，都必须是这样，哪怕就是最简单的任务——找人也是这样。”坚持到底，想尽一切办法，让我想起王阳明的心学体系。我可以肯定，董队知道李云龙，一定不知道王阳明，但在一次又一次带领队员参与各种救援的过程中，他已经把王阳明的知行合一运用到极致。

对综合信息的处理是极考验一个指挥官逻辑思维能力的。我怀疑，如果那些信息是一团乱麻，混杂在其中的那根关键线头在董队的眼里一定是闪闪发光的。因为他总是能从纷繁的信息中拎出关键的那条。

由指挥官、观察手、突击手、助手组成的救援小组，就是一个相当精干有效的救援小队，这个组合可以套用到任何一次救援行动中。这是董队多年学习的成果，也是他在一次又一次带队实战中总结出来的经验。

四

在救援队队部，见到一位样貌清癯的老先生，说话慢条斯理，似乎天底下没有能让他情绪波动的事。让我想起苏东坡词里的“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他们说，这就是黄总。第一次来队部时,听董队满怀感恩说起过，这里的场地都是由黄总无偿提供。这个社会上不缺有钱的人，但是商人以利为重，能默默回馈社会的，必是有情怀的人。

救援队员们常常自嘲：民间救援队，是一个疯子领着一群傻子。我却想，如果这个社会病了，他们的确就是一群疯子和傻子，隐下许多的委曲，咽下诸多不理解，过滤掉更多的白眼和冷嘲热讽……但是只要这个社会还有药可医，那他们就是这个社会里默默无闻、却又是最可爱可敬的一群人。

每次看到他们亲自动手出钱出力帮着孤寡老人把房子装修得明亮整洁干净；为了避免移送受伤人员的再次伤害，把自己的衣服脱下用来固定担架，毫不嫌弃地把陷入沼泽地中的老人背出来……那种情景，感觉他们就好像是上天派来专门修补人间漏风的缝隙和人性缺陷的一群人，更是一群逆光而来的人，在你还没看清楚他们的面目之前，又已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沉默的他们就像是干旱土地上开出的一朵炫美的花。